刘厚生,1941年2月生于北京,1966年毕业于中央民族学院(现中央民族大学)民语系满文班,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资深教授,博士生导师,治明清史、满族史、满语言文化等,代表作《旧满洲档研究》、《满语文教程》、《简明满汉辞典》、《汉满词典》、《中国长白山文化》等。
记者:您主持编纂的《中国长白山文化》近日与广大读者见面了,作为长期从事长白山文化研究的学者,您怎样定义长白山文化?源远流长的长白山文化包含着怎样的精神内核?
刘厚生:长白山文化的界定有广义和狭义之分,狭义的长白山文化是指长白山腹地的文化;广义的长白山文化是指以长白山为轴心,包括它的外延部分,可称作长白山山系区域文化,包括吉林省、辽东地区和黑龙江省的牡丹江地区。我们研究的长白山文化,实际上指的是广义的长白山文化。
如何定义长白山文化呢?在《中国长白山文化》一书中,我们作如下解读,“如果我们给长白山文化下个定义,是否可以用这样的一句话来加以表述:‘在长期历史中形成的以长白山地区为地理空间范围的、以东夷文化为先导、渐以华夏——汉文化为主体的,东北各民族共同铸就的、具有鲜明历史、民族、地域特点的区域性文化。’”
长白山区域中的古族、古国、古文化包含在中华文化的多元一体的格局之中,由于这个区域中的古族、古国的物质文明的多元形态,决定了长白山文化中区域的、多元的、复合型的文化特征。长白山文化形成和发展的过程也就是东北少数民族不断吸收汉族文化,由蛮荒走向文明的过程。民族文化相融合,以汉文化为主体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在长白山文化中充分的体现出来。
长白山文化是代表吉林文化的标志性符号,是有鲜明的历史、地域和民族色彩的“异态文明”,长白山文化主要表现在:一是包含了渔猎、采集、畜牧和农耕相结合的多元的物质文化;二是充分体现出质朴、率直、勇于抗争的尚武精神;三是反映出该区域的民族善于学习吸纳先进、乐于创新的意识;四是所包含的萨满文化,主要以崇拜祖先、崇拜自然作为维系家族团结和睦的纽带;五是洋溢着反抗外来侵略的爱国主义精神。长白山文化博大精深,还有许多问题有待我们去深入研究。
记者:作为满学研究的专家,您怎样定义满学?您眼中满族是怎样的民族?
刘厚生:关于满学的定义,学界历来有很多看法,在我看来,满学是以民族学为理论依据和手段,旨在研究满族及其先世历史、语言、文化、宗教、风俗等的人文科学。
满族是一个善于学习的民族,是一个比较开放,包容性很强的民族。它不断地用先进的文化武装自己,所以能够从我国东北的地处偏远的一个弱小民族,一跃成为君临天下的统治民族,建立了统治中国近三百年的清王朝。满族很快成为一个文化水准很高的民族,这是与汉族文化相融合的结果。同时,我们也看到由于历史地位所决定,满族文化同样也在影响、同化着包括汉族在内的其他民族。
满学虽然是新兴的学科,但是,已经引起了国内外学者极大的关注,越来越多的海内外学者在从事满学的研究,并取得了十分可喜的成果和收获。满学之所以受重视,是因为它所研究的对象是具有悠久历史的满族;它所研究的领域非常广阔而丰富;它所研究的课题是中国传统文化重要的组成部分,而且对我们今天现实的生活有着不可替代的历史借鉴意义。
记者:多年来,您在满文保护、普及方面都做了许多工作,前不久,省文化厅公布了第三批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名单,您也在其中,作为我省满语文传承人,是什么原因促使您进行满语推广?对于满语文的保护和普及,您都做了哪些工作?
刘厚生:我始终认为,学习是为了应用,具体说来,学习和研究一门语言,归根到底是为了能够使用它。我在上世纪80年代就开始给研究生上满语课,后来发现这些受过专业满语训练的学生在毕业之后绝大多数并没有从事与满语相关的工作。这种现状给了我一种刺激,让我认识到,把满语文锁在大学“象牙塔”里是不行的,只有将满语文带入社会,才能让这门语言延续下去。
出于上述的认识,几年前我开办了完全面向社会招生的满语培训班,义务讲授满语。这个培训班收获了非常好的社会反响,很多对满语有兴趣的社会人士真正有机会接受系统的满语教学,很多年轻人通过这个途径开始关注满语言文化。我还在伊通、本溪、桓仁等满族自治县培训师资,在小学中普及满语教学;在吉林师范大学、长春师范大学的博士生和硕士生中开设满语文课程。在我看来,年轻人的学、用满语,是这个语言恢复活力的重要标志。
针对学习者没有满文教材的现状,我把多年积累的教学经验编写成《满语文教程》,还编纂了适合满语学习者使用的《简明满汉辞典》和《汉满词典》,这些书都成为满语学习者的必备读物。保护、抢救、利用和传承满语文的工作今后还要更加深入地进行下去。
记者:我们了解到,您在萨满教研究方面做了很多工作,请您简单介绍一下有关萨满教研究的情况?
刘厚生:萨满教作为历史文化现象,为人们所重视。研究它的目的,是研究它所反映的人类原始初民时期的世界观、意识形态、思维模式以及给各个民族在历史上所造成的巨大影响。我们认为,不研究萨满教,就无法完整地理解原始社会。基于这种认识,我们视萨满教为文化人类学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萨满教是世界性的历史文化现象。早在18世纪,国外的民族学家、宗教学家、考古学家、人类学家及心理学家,就对萨满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近二百年来,国外的学者,对萨满教流行的区域,特别是西伯利亚,进行了广泛的科学调查,搜集了大量珍贵的第一手资料和实物,发表了许多论述萨满教的著作和调查报告,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本世纪50年代以后,对萨满教的研究更加广泛深入,使萨满教研究成为一门特殊的学科,即“萨满教学”。
萨满教对满族的形成与发展产生过巨大的影响,因为萨满教的世界观已经渗透于满族古代社会的方方面面,渗透于社会的组织中,渗透于人们赖以生存的生产活动中,渗透于人们的伦理道德观念中,渗透于日常的生活习惯中,渗透于流传的口头文学和艺术创作中。可以说,不研究满族的萨满教,不熟识满族烧香、跳神祭仪,便无法真正了解满族的信仰习俗与文化传统,正因为如此,我在这方面做了大量的田野调查和理论研究,纂写了《满族萨满跳神研究》、《清代宫庭萨满祭祀研究》等著述。
我认为,无论是人为宗教还是类似萨满教这样的自发的原始宗教,毕竟是人类历史发展中社会意识形态的客观反映,对于它们所宣扬的唯心主义世界观,应该“从历史上来说明它”。对于在不同历史阶段,它所起到的不同作用,也应予以实事求是地分析和评价。如果不加历史分析,不加区别,笼统地将萨满教贴上“迷信”的标签,是无法说明许多复杂的历史现象的。“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是一条应该坚持的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则。